澄夢淵，雲雪晴輕輕念著這三個字的同時，踏過冰河上的石橋，站在這座名叫澄夢淵的大殿門前頓了頓，整理好思緒，平靜跨入殿門。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長長的寬敞通道，通道的地面和兩側墻壁同樣以冰藍色的石磚鋪砌而成，晶瑩剔透猶如寒冰。甬道盡頭是一座寬敞明亮的大殿，奇特的是，這大殿竟空蕩蕩的毫無一物，連尋常的桌椅擺設都沒有一件，倒像是許久不曾有人住過一般。只是這殿內，卻幹凈得沒有一絲灰塵，反倒令人微微有些不適，事實上，神界的每一處角落，都不染纖塵。

她茫然站在大殿中央，卻驀然聽得幽幽琴聲飄入耳畔，那琴聲如訴如慕，如詩如夢，並不幽怨淒苦，亦不愁腸百轉，卻像是帶著最原始最單純的夢境，仿佛來自遠古天外，卻生生撥動心弦。她心中一顫，像是心底那埋藏已深的憧憬和回憶一同迸發出來，對那琴聲有種莫名相惜之感，像是想要將那些陳年舊事一同倒出來一般。努力平覆心緒，她環顧四周，聽得出琴聲是從大殿東北角的一間內室的門中傳出，於是她定了定神，向著那房間走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面冰藍色珠簾，珠簾之後是一層半透明的白色紗帳，在那紗帳之後，赫然擺放著一架琴臺，琴臺之後端正坐著一個一身雪白長裙的少女，纖長的手指正輕輕撥動琴弦。少女容顏如冰雪寒梅，芬芳絕艷，及腰的青絲如瀑布般柔順垂下，婉約嫻靜如同月夜下夢境中的仙女。只是她容貌偏冷，在這鐵馬冰河的澄夢淵中更有一番玉潔冰清、不與群芳同列之姿，猶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冰雪美人。

當然，能夠在這神域澄夢淵中撫琴，她本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庭神女。

雲雪晴怔怔凝望著那女子，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她本以為居住在這神界極北苦寒之地澄夢淵的不說是個類似人界關外的粗獷漢子，也該是個對酒當歌的豪爽男兒，全然不曾想到竟是一位美得令人窒息的冰雪神女，讓她一下子有些錯愕。

倒是那撫琴神女緩緩停下手中琴音，一曲終了餘音繞梁，然後擡起頭來，冰雪般靈動的雙眸似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然後開口，聲音一如琴音般清幽空靈。

“雲姑娘，請坐。”

她心下一震，扭頭看了看這間偏殿內倒是有兩把不知什麽仙材制成的雕花椅，然而想了想，卻沒有坐，如今在這人生地不熟，且極有可能被抓住自己妖族把柄的神界，她決定還是步步為營。當下向著面前的美麗神女盈盈一拜：“小女子雲雪晴，拜見神女。”

那神女見她不坐，也並不勉強，只是將那素雪衣袖映著的白皙雙手從那琴上放下，依舊帶著一絲淺淡笑意，輕輕道：“雲姑娘不必客氣，我叫雪涯，是小言在神界的朋友。”

雪涯……她心中默念這兩個字，同自己一樣，這位神女的名字中也帶有一個雪字，她覺得對方才是真正的玉潔冰清不若凡塵，當真配得上“雪”這個字，相比之下簡直覺得自慚形穢。不過，眼前這位雪涯神女似乎也並不如她外表那般冷若冰霜，似乎還有幾分平易近人，在還摸不太清對方性子的時候，她決定還是謹慎些，當下再次拜謝：“此番神界之行，多謝雪涯姑娘收留。”

雪涯雖在琴臺之後正襟危坐，卻緩緩擡頭，極快地將她上下打量一番，隨機目光微微露出意外之色，悠悠道：“凡人之息……你身上帶有凡人魂魄？”

“啊……”她一驚，全然不曾料到雪涯神女修為竟已精純到如此地步，連她身上帶著風陵的魂魄都已察覺出來，知道隱瞞不了，她便將懷中盛裝風陵魂魄的錦盒取出，掀開盒蓋，露出裏面的一團光影流動。

“這，確實是一枚凡人之魂。”

雪涯隔著那半透明的白色紗帳，註視那風陵之魂片刻，澄澈的雙眸閃過半分猶疑、半分困惑的不確定之色，片刻輕聲問：“抽魂術？是你把這個人的魂魄放在這裏的？”

她心中一沈，遲疑了下，而後微微點頭，斟酌道：“鏡幻城中一場浩劫，為保掌門師兄等人安危，情急之下我便使用了尚不純熟的抽魂術，將敵人之魂抽離身體。至於這抽魂術……是我曾從九幽谷底一位上神之處習得。”在回應雪涯問話時，她已然暗自揣測，使用抽魂術這妖魔之界的至邪陰狠法術，想必會遭到雪涯這位神女指責，是以在遣詞措句中，她最後將九幽谷底那位上神搬了出來。

“那位上神可是叫做肆塵？”不料雪涯聽她此言，非但不覺奇怪，反而脫口說出肆塵的名字，眉目間的笑意竟是從那冰雪風華中帶著一絲一見如故的灑脫俏麗。

她一驚，就算神族稀少，也全然沒有想到竟能夠在雪涯口中聽到肆塵的名字，不過轉念一想，他們既然認識，似乎就好多了，當下點頭，“雪涯姑娘明鑒，正是肆塵上神傳授了我這套法術，只是不知姑娘何以得知？”

雪涯略略偏了偏頭，這次帶著更明顯的笑意，高貴冷冽的冰雪仙女之風中反而流露出幾分鄰家女孩的恬淡柔美，輕輕道：“因為，這抽魂術是我教給他的啊。”

“什麽？……”她一下子楞住了，猶記得當初在暗無天日的九幽谷底，肆塵曾言這抽魂術是從一位半神半魔的神族手裏所學，難道他說的那位神族便是面前的雪涯？

正想到此，雪涯如同善解人意般微微笑道：“抽魂術屬於妖魔界法術，而我有一半的魔族血統，是以經魔族前輩點撥，學會了這套法術。我與肆塵也算十分談得來的友人，他覺著這法術有趣，便也傳給他了。”

“原來如此……”果然，肆塵口中那位神魔參半的上神便是雪涯了，她沈吟著，此間卻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那便是在進入九幽谷前的歸夢界中，曾與離沐天在那座盛放夢貘族夢境的殿堂中，她與離沐天分別看到了兩個人的夢，她自己看到的是顧雲然的夢，而離沐天所見那個夢境的主人，如今想來多半是這位神女雪涯。她猶記得離沐天曾言，那夢境中的女子，有著一半神族一半魔族的血統，她有著神女的溫柔端莊，亦有著魔女的桀驁隨性，有著天真無邪的憧憬幻夢，也有著聚散離別的感慨傷情，而此刻眼前的，多半就是那夢境中的女子，只是首次相見，她展現的依舊是神女的端莊。

“九幽谷一別多日未見，不知肆塵上神他可好麽？”不知為何，她覺得面前的神女只是相貌偏冷而已，實則並不難相處。

果然，雪涯連對自己的身世都絲毫也不隱瞞，此刻聽她問起肆塵，自然大方道：“前些天我見了他一面，現今他已去了魔界。”

“魔界？！”她詫異，肆塵這純正血統的神族怎麽比雪涯還像個魔。

雪涯微微一笑，像是在嘆息，又像是放心得不甚在意，道：“還不是為了天翎印的事，據說他不僅搶了天翎印，還用那抽魂術給我闖了禍，抽了一個本該轉世的女子魂魄，結果現今為了此事與他那神族兄弟反目成仇，躲人躲到魔界去了。”

雲雪晴心中明了了，雪涯所言肆塵闖下的禍，自然是指他擅用抽魂術抽了玄漠心上人夢汐的魂，並將原本玄漠留在夢汐身上的天翎印取下放在自己身上，讓自己代替夢汐轉世以假亂真的經過。既然事情已然真相大白，她倒是想趕緊將那天翎印物歸原主，免去這場麻煩，於是毫不猶豫地掀開右手衣袖，露出皓白手腕間的淡紫色印記，道：“雪涯姑娘，肆塵拿走的那枚天翎印此番在我這裏，還請姑娘將天翎印收回，物歸原主。”

“咦？”雪涯也是微微意外，雖然端坐琴臺之後，卻也好奇地向前傾身，仔細觀察那封印在她手腕上的天翎印，片刻，想了想道：“我知道了，天楚哥一共做了十枚天翎印，這一枚暫時用不上便借給了玄漠上神，後來經由肆塵手到了你這裏。不過，既然是天楚哥已經借給了別人，我也不該擅自替他收回，這樣吧，回頭我去問問天楚哥，看是把這枚天翎印還給玄漠，還是他自己收回，反正這兩天我也打算回淩波殿一趟。”

她註意到，雪涯在說起陌言天楚同住的淩波殿時，用的是“回”，而不是“去”，這麽說這位雪涯神女也該是淩波殿的人，那麽此時為何又在這澄夢淵居住？雖然不解其中緣由，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神女雪涯在這神界有兩處宮闕住所。

思索間，雪涯一面定定凝視她手腕上的天翎印，一面單手托腮，似在思索，片刻像是對著雲雪晴，又像是自言自語般嘆息：“這次小言出去尋找天翎印，竟然找到的是這一枚，我原以為是人界長白天池的那枚有了線索，唉，回頭還得讓小言或者天楚哥親自去趟人界。”

長白天池？！她聽到這四個再熟悉不過的字後本能地心中一震，難道說神將天楚親手制作的十枚天翎印中竟然還有一枚在人界長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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